年少的拾荒梦
http://blog.xiaonei.com/GetEntry.do?id=357660461&owner=234104783 王放
在我的小学时代里,我个人最拿手的功课就是作文和美术。当时,我们班主任是一个教学十分认真而又严厉的泼妇。她很少给我们下课,自己也不回办公室去,连中午吃饭的时间,她都舍不得离开我们,我们一面静悄悄的吃盒饭,一面还得洗耳恭听泼妇习惯性的骂人话。
因为家里穷,而那泼妇又特别地瞧不起穷人(虽说她也是穷人出身),我是常常被指名出来骂的一个。一星期里也只有两节作文课是我太平的时间。也许泼妇对我的作文实在是有些欣赏,她常常忘了自己叫骂我时的种种恶心的名称,一上作文课,就会说:"王放,快点写,写完了站起来朗读。"
有一天她出了一个每学期都会出的作文题目,叫我们好好发挥,并且说:"应该尽量写得有理想才好。"
等到大家都写完了,下课时间还有许多,老师坐在教室右边的桌上低头改考卷,顺口就说:"王放,站起来将你的作文念出来。"
小小的我捧了本子大声朗读起来。
"我的理想——
我长大了,希望做一个拾破烂的人,因为这种职业,不但可以呼吸新鲜的空气,同时又可以大街小巷的游走玩耍,一面工作一面游戏,自由快乐得如同天上的小鸟。更重要的是,人们常常不知不觉的将许多还可以利用的好东西当作垃圾丢掉,拾破烂的人最愉快的
时刻就是将这些蒙尘的好东西再度发掘出来,这……"
念到这儿,泼妇顺手丢过来一只黑板擦,打到了坐在我旁边的同学,我一吓,也放下本子不再念了,呆呆的等着受惩罚。
"什么破文章!你……"她大吼一声。她喜怒无常的性情我早已习惯了,可是在作文课上对我这样发脾气还是不太常有的。
"乱写!乱写!什么拾破烂的!将来要拾破烂,现在书也不必念了,滚出去好了,对不对得起父母……?!"泼妇又大拍桌子惊天动地的喊。
"重写!别的同学可以下课。"她瞪了我一眼便出去了。
于是,我又写:
"我有一天长大了,希望做一个夏天卖冰棒,冬天卖烤红薯的街头小贩,因为这种职业不但可以呼吸新鲜空气,又可以大街小巷的游走玩耍,更重要的是,一面做生意,一面可以顺便看看,沿街的垃圾箱里,有没有被人丢弃的好东西,这……"
第二次作文缴上去,老师划了个大红叉,当然又丢下来叫重写。结果我只好胡乱写着:"我长大要做医生,拯救天下万民……"。老师看了十分感动,批了个"优",并且说:"这才是一个有理想,不辜负父母期望的志愿。"
说起来,在我们那个时代的儿童,可以说是没有现成玩具的一群小孩。树叶一折当哨子,破毛笔管化点肥皂满天吹泡泡,五个小石子下棋,粉笔地上一画跳房子,手指头上画小人脸,手帕一围就唱戏,筷子用橡皮筋绑绑紧可以当手枪……那么多迷疯了小孩子的花样都是不花钱的,说得更清楚些,都是走路放学时顺手捡来的。
我制造的第一个玩具自然也是地上拾来的。那是一支弧形的树枝。那时我八岁,就奠定了日后拾荒的基础。
拾荒人的眼力绝对不是一天就培养得出来的,也不是如泼妇所说,拾荒就不必念书,干脆就可以滚出学校的。
我打小走路就喜欢东张西望,尤其做小学生时,放学了,书包先请走得快的哥们儿送回家交给我妈,我便一人田间小径上慢吞吞的游荡,这一路上,总有说不出的宝藏可以拾它起来玩。
有时是一颗弹珠,有时是一个大别针,有时是一颗狗牙齿,也可能是一个极美丽的空香水瓶,又可能是一只小皮球,运气再好的时候,还可以捡到一角钱。
放学的那条路,是最好的拾荒路,走起来也顶好不要成群结队,一个人玩玩跳跳捡捡,成绩总比一大批人在一起好得多。
捡东西的习惯一旦慢慢养成,根本不必看着地下走路,眼角闲闲一飘,就知那些是可取的,那些是不必理睬的,这些学问,我在童年时已经深得其中精髓了。
十几岁的时候,看见人家锯树,锯下来的大树干丢在路边,我细看那枝大枯枝,越看越投缘,顾不得街上的人怎么想我,扛着它走了不知多少路回到家,宝贝也似的当艺术品放在自己的房间里,一心一意地爱着。
有些有艺术眼光的朋友看了我当时的小屋,赞不绝口。
拾荒人眼底的垃圾场是一块世界上最妩媚的花园。过去小学老师曾说:"要拾破烂,现在就可以滚,不必再念书了!"
她这话只有一半是对的,学校可以滚出来,书却不能不念的。
垃圾虽是一样的垃圾,可是因为面对它的人在经验和艺术的修养上不同,它也会有不同的反应和回报。
拾荒的趣味,除了不劳而获这实际的欢喜之外,更吸引人的是,它永远是一份未知,在下一分钟里,能拾到的是什么好东西谁也不知道,它是一个没有终止,没有答案,也不会有结局的谜。
我有一天老了的时候,要动手写一本书,在这本书里,自我童年时代所捡的东西一直到老年的都要写上去,然后我把它包起来,丢在垃圾场里,如果有一天,有另外一个有缘人,捡到了这本书,将它珍藏起来,同时也开始拾垃圾,那么,这个我曾经痴迷而最终未能实现的拾荒梦,总是有人继承了再做下去,我的垃圾们知道了,不知会有多么欢喜啊!